9 定州 Ⅲ(2/3)

邓舍强打精神,勉励夸赞了他几句。接见立功军官,抚慰受伤士卒,海盐入库,选拔士卒,配上良马,并入骑兵千人队。

杂七杂八忙下来,早已入夜。

山西第三波探马又来报告:依然无事,一个高丽人也没见到。越是如此,邓舍反而越是不能放心。他等不及陈虎的军报,干脆从府中出来,上了城墙。风很大,夜很黑。城墙上掌起火把,插在垛口上,远远看起,围绕城池一圈。

阴云之下,整座城,仿佛被一条火龙盘绕,火光冲天。

城墙边儿,壮丁、匠营的工匠们连夜赶修。城外不远,士卒们操练的喝喊,被大风刮得七零八落。邓舍极目远眺,乌黑黑的夜色,笼罩四野。隐隐可见田间的麦苗、树木浪涛似的,起伏不定。远山矗立,沉默压抑。

定州的城池,邓舍没有亲自看过。派陈虎出之前,找来双城士绅,曾仔细询问。其高度不及双城,城墙的厚度也不如,防城器械虽然不知,从以上各方面推测,肯定也比不上双城。士卒们又有了一次攻城的经验,破城应该不难。

陈虎的军报,却迟迟不来。邓舍负着手,焦虑、焦灼,风吹得烈,脖颈上的伤有些疼。

“风太大了,说不好要下雨。将军,回府吧。不放心城墙修建度的话,小人留下来监看。”说话的,是他的亲兵队长,名叫左车儿。也是上马贼的老兄弟。

邓舍沉默片刻,点了点头。再往西南、西北看了几眼,刚要转身,有人叫道:“将军,你看。”

一点火光,由远而近,奔驰到了城下。

是陈虎的信使。

“定州汉人、渤海等族贫者,闻将军分地双城,纳降内应。城破,斩七百级,俘四百二十。陈将军口信:末将幸不辱命,依将军先前命令,留一军守城,明日还。”

聚集的乌云,劈拉拉蓦然划出一道闪电。邓舍心头,千钧重压顿轻。他克制着喜悦,扶起信使,赏赐酒肉。传令:将捷报传遍城中。胜利,不但可以鼓舞士气,也可以增强高丽人的敬畏。

转头西望,再有一个时辰,今日第四波探马,就到规定的来报时间了。只要探马报来一切无恙,稍用时间,整治定州,将之和双城牢牢连成一线。再下些功夫,扩展到东北方的女真之地,用洪继勋的计策与之成援。以线牵面,高丽,他就算是站稳了脚。

他两天一夜没睡,最担心的事情有了结果,精神放松,困意涌了上来。着实支持不住,吩咐亲兵,无论探马来不来,一个时辰后,就把他叫醒。回了府中,刚挨着枕头,就睡着了。

窗外的冷风,猛烈地卷袭着窗纸。呼啸着、咆哮着,就像是一个怒的猛士,举着刀剑,冲击敌人的阵营。

一次又一次的战斗,满山遍野的赤帜,裹着红巾的士卒,呐喊着从他身边如潮水般朝对方的敌人冲去。箭如飞蝗,狂风大作。文华国掂着金光灿灿的大锤,仰天大笑,对他说,将军,这是胜候之风。到处都是血,尸横遍野。

场景倏忽转换,黄河泛滥,赤地千里。毒日高悬天空,一群人围着个脑浆迸裂的小孩儿,目光狂热,流着口水。邓舍看到了杨万虎。他赤着膀子,和无数个衣衫褴褛的饥民,疯狂地向空中投掷人头,他们在狂声地喊叫着什么,邓舍听不清楚。

他冷汗淋漓。他忽然现,红巾的敌人,竟然不是元军。就像是一地无边无际的红云,他们冲向了对面,那同样无边无际的饥民组成的黑云。

他想制止他们。他焦急万分,没一个听他的。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,每个人对他都视而不见,就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样。他忽然想到,他本来,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。就连文华国,也似乎不能看到他了。

他颓然。他伤心,他感到了痛入骨髓的孤独。可他又痛苦,又愤怒,为眼前看到的一切。天空滚起了一阵炸雷,他受了惊似的,猛然仰起头,是的,他要质问它,他要质问天。你怎么能这样?把他丢在这里,让艰难求活,让他看这一幕幕的人间惨景,却又让他无能为力。

他看到了邓三,巨大的脸,浮现在天空。望着他,慈祥地笑着,双眼中充满了暖爱、牵挂。蓦然间,邓三像是看到了什么,他的神色忽然变得紧张起来,嘴急地张合,想告诉他什么。

可邓舍听不到。又一声炸雷,红巾和饥民冲在了一处,他们没有战斗,他们拥抱在了一起。无数个人,或许有十万,或许一百万,或许全天下的人都在了这里。他们仰着头,冲着天,举起手中的兵器,如密林;更大的声浪,如怒海;他们异口同声地在高喊,一**震向天空,惊天动地。邓舍听清楚了。他们在喊两个字,他们在喊:“求活!求活!”

“将军,将军!”

一阵急促地喊声,把邓舍从梦中唤回。入眼,是左车儿焦急的面容。睡意顿消,邓舍撑起身子:“怎么?”

“通往定州的道路,被高丽人切断了。”左车儿闪开身,邓舍看到6千十二站在其后,满面血污,盔甲上血迹未干。

“小人无能,挡不住高丽人。”6千十二跪倒在地,羞愧、悲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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