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4 寒暄(2/2)

杨万虎是个豪爽的性子,被常遇春连着捧了几句,刚才的一点不满不知不觉就烟消云散了,从入帐后就一直板着脸的,不由自主也露出了点笑容,说道:“些许微末,早已是陈年旧事,不值一提,怎敢当常大人称赞?即便俺曾经有所战绩,其实也全都是赖俺家主公的洪福。”

说完落座。

“那是,那是。要说起你家主公,燕王殿下的洪福,确实比天高,比海深啊!纵横海东,驰骋山东,所向披靡,百战百胜,没几年的光景,便就打下了偌大的江山!俺家主公每当提起燕王殿下,每每赞不绝口,对燕王殿下,那可是佩服得紧!就在俺此次来济宁前,俺家主公还对俺说,‘燕王殿下以不足弱冠之龄,横空出世,席卷海东,破高丽,斩高家奴,困纳哈出,灭辽西双璧,旋入山东,对垒察罕,以弱势之力,竟隐占上风,锋头之锐,一时无两,南北群雄无不视之为异数,古人云,……’。”

常遇春挠了挠头,他不读书,不识字,大概是把朱元璋引用的古人话语给忘了,问蔡迁和蓝玉:“古人云什么?”

蔡迁曾随芝麻李占据徐州,原本也是个土里刨食儿的,不认识字,听了常遇春此问,两个人大眼瞪小眼。

蓝玉年轻,因为朱元璋比较重文,所以倒是在读书上下过点功夫,认识些字,读过点书,不过,他的地位不高,当时朱元璋对常遇春说这番话的时候,他没资格随在左右,所以没听着,自然更不知道。

他们三个人你看我,我看你,本来十分热闹的帐内,因为这一个停顿,暂时地静了下来。

为了避免尴尬,赵过微笑着接口说道:“我、我家主公对吴国公也素来都是十分敬重的,也常与俺们说,如、如今天下纷乱,群雄四起,北、北地如察罕、孛罗、李思齐、张良弼;南边如吴国公、陈友谅、张士诚、明玉珍、方国珍、陈友定等等,但、但是其中,或甘为蒙元爪牙,或、或背弃祖宗,主、主动舍身投贼,或无大志,或、或残忍凶暴,多数实不足言。如、如论真正的英雄,唯察罕帖木儿与吴国公两人耳。”

“或甘为蒙元爪牙”,邓舍的这句话说的是李思齐、张良弼等,察罕帖木儿本是色目人,他保蒙元自然无可厚非。虽然要说起来,他是敌人,而且是海东现今最大的敌人,可是对他的能力与才干,邓舍却也不能不承认。不是有句话说:真正的英雄,乃至可以得到敌人的尊重?

察罕帖木儿,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
反过来,也由此可见看出,邓舍的胸襟比较开阔,无论对蒙元有多痛恨,不管察罕有多棘手,但是最起码,在评价上可以做到公平公正。

当然了,公平公正或许可以说是理解,然而,却并不一定就代表认可,更不一定就代表“友好”。理智上可以理解,理智上可以公平,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感情上该痛恨的一样痛恨,感情上该仇视的一样仇视,该是不共戴天之敌人的,一样还是不共戴天的敌人。

“赵大人读书应该挺多吧?说话文绉绉的,比俺们这些粗人可要强上太多了!”

都说常遇春粗豪,可是就从见面这几句话来看,哪里粗豪了?

按常理而言,赵过转述邓舍的话,称赞过朱元璋,常遇春怎么着也该谦虚几句吧?赵过刚才不就是这样做的么?可是倒好,他轻巧巧一个“赵大人读书应该挺多吧”云云,便竟然把这层就给代过去了,俨然是毫不客气地代替朱元璋接受了这个夸奖。

杨万虎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,没有听出来。赵过可听出来了,再联系到方才入帐内时,常遇春当仁不让地走在前边,不免一股奇异的感觉浮现心头,他想道:“该说是眼高过顶?还是应该说是目空一切?这个人不但不粗豪,而且聪明的很!”

杨万虎插话,指了指跪在帐中的七八个元军俘虏,说道:“常大人,这几个?”

“噢,这几个狗日的都是俺们今儿个在战场上抓住的。”

燕、吴两军联手作战,作战前就说好的,凡是俘虏,谁抓住的便算是谁的。

也许是因为奉了朱元璋的密令,战后打扫战场、收容俘虏的时候,吴军对寻常的元卒并没有太大的兴趣,只拿了千把人,但是对元军的将校却非常有兴趣,不但主动去抓,甚至和燕军还抢夺过两回。因为他们是客军,是来帮忙的,为此,赵过还不得不给燕军下了一道军令,吩咐尽量克制、尽力容让,只要不是元军的重要将领,吴军想要就让给他们。

——对这个情况,赵过和潘贤二也有分析。

对寻常的元卒不感兴趣,这是在情理之中的,毕竟吴军渡河过来的只有五千人,战场上又损失了一部分,就算是燕军愿意把所有的元卒俘虏都让给他们,他们的根基又不在山东,怕是也吃不消。所以,吴军对寻常的元军士卒没有兴趣。而对元军的将校有兴趣,很明显,肯定是在想借机、通过此更多地了解一些察罕军队、以及晋、冀等地的虚实内情。

人家都过河北上,来帮你打仗了;这点甜头还能不给么?

赵过适才没有细看,这会儿借杨万虎问话的时机,细细打量这几个元军将校,见他们所穿着的服饰、铠甲,没有甚么特别高的官职,最大的一个也不过是个副万户;又见这几个人身上、脸上都是血迹斑斑,很有可能是已经被严刑拷打过,然后才又送来了给常遇春。

常遇春接着说道:“赵大人来了,咱们本该立即就开酒宴。但是俺手下刚把这几个鞑子、二鞑子给送来,还请赵大人再稍候片刻?容俺把他们审完了,再痛痛快快地喝酒,您看可好么?”

“客、客随主便。常大人请随意。”

常遇春拱了拱手,道声“失礼”,坐正身形,换了个脸色,看向这几个俘虏,继续刚才的审问。

正该审问到一个元军的千户,两个亲兵提了他,便像提个小鸡似的,往前走了两步,重重地扔到常遇春脚前。

赵过和杨万虎对视了一眼,两个人不说话,看常遇春如何审俘。因为路上来得急,到了后又说了不少话,赵过有些口干,端起案几上的茶碗,抿了一口,听见常遇春问那俘虏,说道:“兀那汉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