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醒时(十)(2/5)

了疾趁势把伞递回给月贞,扶着禅杖一臂将元崇抱起来,“二叔回庙里去。”

月贞顺理成章地走回那一步,将伞举在叔侄俩头顶,向元崇瘪着嘴道:“崇儿,鹤二叔要走了,你还不快放他去。”

元崇非但不放,反一把攥紧了疾的袈裟,“回庙里去做什么?在家不好?”

“二叔是出家人,”说着,了疾将月贞看一眼,她正抿着嘴偷笑。他又将目光转回元崇脸上,“出家人自然不该在家里,该在庙里,在菩萨座下修行。”

“修行是什么?”

“就是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1。”

“不明白。”元崇拨浪鼓似的摇脑袋。

了疾笑道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2。明不明白?”

“还是不明白。”

了疾睐向月贞一眼,“那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3,懂不懂?”

元崇只是摇头,了疾将他放下,掐了下他的脸,“跟你母亲进去吧。”

月贞翻了个眼皮,带着一点气,牵起元崇转背就走。了疾伫立着禅杖,在细雨里回望。看到月贞的裙角被雨沾湿,拘束地扬进了半尺高的门槛内。

他想到头一回在园子里撞见她,记得她身上一种原始的,纯粹的美。如叶如草,如万法自然。而今不知不觉地,她似乎内敛了许多野性。

其实也算是好事情,深宅大院里存活,性子太张扬最容易吃亏。但他悲悯的心仍愿她不被俗世雕刻,愿她能始终保持天然的脉络。

细雨点点芭蕉上,轻烟屡屡绕薄林,有些茫茫的凉意。月贞牵着元崇进院,廊底下有两个小丫头低着脖子坐活计,见了她只略略点头。

纱窗内有说笑声,月贞在廊庑底下收了伞,朝里头歪着打探一眼,见缁宣同位相公背身坐在椅上,对面坐着芸娘。

琴太太正也瞧见她,欠身招呼:“崇哥,进来拜见你表叔。”

说蒋文兴是表叔,其实论不上,不过是门曲折外亲,叫得远了恐生疏,加个“表”字显得亲,也是给人家面子。

月贞领着元崇进去,琴太太指着那蒋文兴笑道:“这是雨关厢小叔公家的嫂舅兄弟,如今在霜姨妈家的钱庄里做事。本来是住在右边宅里的,我想他读书人有学问,岫哥和崇哥两个不大不小的,要请先生也还早,上学也坐不住,不如请你文兄弟住到咱们这边来,顺道教他们认几个字。他在钱塘也有个依靠,咱们家两个哥也能长进些。”

那蒋文兴拔座起来作揖,“多谢太太照拂。”

“哎,算什么照拂,家里空屋子原本就多,不过是添副碗箸的事情。还要劳烦你对你两个侄子用些心。”

“请太太放心,贞大嫂子也放心。”

月贞笑着打量他一眼,这人相貌也生得好,个头与了疾一般高,却不同了疾。了疾坐立怡然,云淡风轻。而这蒋文兴时时将肩背略微佝着,有些拘束。那双眼好看得夺目,眼角有些长,过分婑媠,反有些邪相。

怎么撞见个男人就拿他同了疾比较?月贞心觉好笑,便笑着让元崇行礼,旋裙坐到芸娘身边去。

芸娘的儿子岫哥也在屋里,琴太太趁势叫奶母进来问:“岫哥现今一日睡几回?早起吃些什么?”

“如今天长,睡得暗些,都是近二更天才睡下,三更醒来吃过一回稀饭又睡。次日卯时起,今早上吃的是火腿煨鹌鹑,一碗牛乳并半个椒盐馅饼。”

琴太太没听出什么纰漏,呷了口茶,眼落到芸娘脸上,硬是鸡蛋里挑了根骨头,“今早起就下雨,还给他穿那纱袍子。”

芸娘把身子端正,略微颔首,“要给他添衣裳,他小孩子家,总是吵嚷热。”

“都是做母亲的,我也带过霖桥惠歌,小孩子的话哪里轻易信得?”说着,搁下茶盅向月贞笑笑,“崇哥今早穿得就妥当,等雨停了他说热,再给他脱减里头的衣裳。”

月贞把脚收回裙里,讪着点头,“是。”

她心知琴太太倒不是有心夸她,阖家谁都知道她不会带孩儿,做奶奶也做得还不够妥当。都是陈阿嫂张罗,她不过是做个应景的母亲。琴太太分明是故意借她损着芸娘。

这倒怪了,往常琴太太虽然不大理会芸娘,也不至于当着人如此教训她。

正疑惑,缁宣在对过笑了笑,“如今的孩子皮实了,随他们去折腾,只要不弄出病来,姨妈就该宽宽心。这边宅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您费心操劳,哪里得精神休养呢?我瞧姨妈比去年瘦了些。”

芸娘抬眉睇他一眼,眼皮又如落纱般轻盈地垂回去,道谢的意思,却暗绕着一丝隐秘的情愫。月贞瞥见,有些云里雾里绕不清楚。

说女人瘦了,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。琴太太是一张小圆脸,更经不起胖。
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