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四十三章 大明神剑的磨刀石(1/2)

“这么复杂的事情,真的就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吗?”朱翊钧有些不太确信的说道。这可是导致国朝地方府库普遍亏空的大事,是系统性败坏的大问题。

怎么可能如此简简单单就解决呢?

王崇古笑着说道:“陛下这一点都不简单,府库被掏空的复杂,其实一切都建立在欲盖弥彰之上,最关键的就是找到那个最终受益人,也就是白银到底流到了谁的手里。”

如果只需要简单的手段,就可以找到最终受益人,那府库被掏空就意味着是亦可以被追责的,谁受益谁担责,最终缓解这一乱象。

用鼎建大工制造本不应该存在的债务,用债务转移不断的迷惑视线,制造迷雾来欲盖弥彰,一个藏在水下的最终受益人,可以施压让地方承认这些债务的存在,最终完成一鱼两吃。

不应该存在的债务,是层层扑买和转包造成的,这个时候已经吃了一次。

债务最终转移到某个受益人手里,这個时候是吃第二次,而一鱼两吃的食客,往往是同一批人,甚至非常明确的讲,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同一个人。

王崇古其实没有把话讲明白讲透彻,其实这是座师制下的必然结果,一如当初的保定府七十万亩官田被侵占的案子,吃了大头的是范应期,大明晋党寄予厚望的晋人。

只需要简单的债权不得转移,那最终受益人就没办法再藏在水下,意味着必须要冒着暴露的风险,去吃这一口,一旦事发,就会被朝廷所注意到,而后大明神剑必至。

“陛下,这看起来很简单,但其实真的很难,因为在此之前,根本没有做这些的可能。”王崇古两次纠正了陛下的简单,放在万历十一年的大环境下,这件事简单,但是放在嘉靖隆庆年间,这件事根本不会有开始。

因为负责决策的就是一鱼两吃的食客,这么做去反贪?

你让他自己反自己吗?就连高拱也只能保证自己干净,他连晋党的贪腐都反不了,海瑞有的情况下是无敌的,有的情况下是无用的,他是一把无往不利的神剑,尤其是在反腐抓贪这件事里,但之前的大环境就注定了海瑞这把神剑无法出鞘。

能让海瑞出鞘的时局绝对是极为清朗的,至少反腐是一个可以提及并且执行的话题。

很多现在看来天塌地陷的大问题,放在十多年前,根本就不紧要,不急切,因为有更重要的问题,亟待解决。

“那就是在海总宪的这本奏疏里,再加一个关于债务转移的限制吧,衙门的债务不得买卖。”朱翊钧思索了片刻,还是认可了王崇古的说法,这可是白银,每过一次手,都会产生合理的损耗,记名的债务,如果转移的话,就会承担被骗的风险。

前段时间,京师科举考试的时候,大明京堂抓捕了一大堆的掮客,这些个掮客九成九都是大骗子,当记名的债务不能买卖转移的那一刻,骗子们似乎找到了新的业务增长路径,那就是担保。

骗子行骗,主打的就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,属实双向奔赴了。

这样一来前端通过禁止层层扑买,减少地方制造不该存在的债务,后端通过债务禁止买卖,制止债务的变现,两个方面施加力气,让地方的府库远离牛鬼蛇神的侵占。

以前朱翊钧觉得,府库被掏空主要是卡吃拿要导致,比如胥吏们中饱私囊,偷偷搬运府库里的东西,上级盘查的时候,一次火龙清仓烧干净旧账,但朱翊钧从王崇古这里知道,原来大明府库是这样被掏空的。

“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工兵团营,朝廷没有鼎建大工的队伍,就会出现这种事儿,明明朝廷扑买的是乙来负责此案,结果兜兜转转最后是癸来负责,一个两百万的鼎建大工,可能这个癸只用了二十万扑买来了营造,这不出事才怪。”王崇古还是极力推崇和兜售他的工兵团营制度。

王崇古看来,维护鼎建大工的工程质量和下发穷民苦力的劳动报酬,是最急切的两件事。

王崇古进一步解释道:“没有开始,自然不必过分担忧了,诚然工兵团营绝不是什么百试百灵的灵丹妙药,也不存在那种东西,但有比没有强。”

不是百试百灵的灵丹妙药,但可以当做缓解矛盾工具箱里极为重要的一个工具。

“善。”朱翊钧当然清楚这一点。

结束了和王崇古的奏对后,朱翊钧仔细想了想,又将都察院许多贪腐的卷宗拿来过来,认真查阅之后,朱翊钧还真的发现了猫腻,王崇古说的现象是真实存在的,一些个鼎建大工,比如三边修城的费用,显然不正常,朝廷给了一万两银子,但一座营堡居然要十万两银子去修,然后地方就开始亏空了。

到底是亏空到了谁的手里,无从查起,不是缇骑们不给力,实在是稽查量太大了,而且在地方办案,阻力更大,大明的官吏也算是好好的给大明皇帝上了一课,什么叫中饱私囊,什么叫损公肥私。

朱翊钧开始了自己上磨的一天,打开了奏疏开始批阅。

一个科道言官上奏,询问了一个问题,那就是大明现在政令整体方向,让他看不懂,大明整体的大方向,还是以安顿穷民苦力苛责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为主,说得更难听点就是杀富济贫,诚然肉食者的确存在很多的问题,但这个选择的原因究竟是什么?

这和杀鸡取卵有什么区别的?没有乡贤缙绅和势要豪右带领,穷民苦力们,有没有足够的财富去投资各种各样的项目,让大明完成革故鼎新和新政的推行。

朱翊钧想了想在奏疏上批复:[火烧水得从底层开始烧,从顶层开始烧水,一定不会沸腾,热量会以水蒸气的形式散逸,没事多读读格物报,了解下万物无穷之理。]

张居正那套一元专制是行不通的,因为朱翊钧真的已经很忙了,太祖高皇帝那套,朱翊钧真的不行,那玩意儿要命。

朝臣们的奏疏五花八门,但整体上还是以说事为主,闲的没事干问安的奏疏,被朱翊钧狠狠的申饬后逐渐减少,从最开始无句读的奏疏,变成了都是标点符号的奏疏,而且俗文俗字的奏疏越来越多,这都是皇帝的要求。

句读是为了防止歧义,俗文俗字是为了让皇帝阅读轻松简单,一切都是为了行政更加高效。

户部收到了徐渭的奏疏,对海外通行宝钞对倭国的影响,真的是大开眼界,有限制的宝钞,居然可以在海外顺利推行,而且还有一定的积极意义,实在是让户部出乎意料之外,而另一方面,又佐证了一个观点,那就是,大明实在是太自由了。

大明宝钞的泛滥,除了朝廷滥发超发之外,最大的隐患就是皇亲国戚、武勋大臣们的私印,洪武年间,私发宝钞的案子,往往查着查着就查不动了,因为涉及到了皇帝不想怪罪的人物,完全听命于皇帝的缇骑,就得收手。

所以,国初私印钞法或者私铸通宝的肉食者们,常常托庇于皇亲国戚和武勋大臣。

民间广泛存在私铸铜钱的事儿,大明实在是太自由了,连私铸铜钱和私印宝钞,都不会被砍头,这不是自由是什么?

“大司徒!”张学颜带着兴奋的走了进来,急匆匆的走到了王国光面前,将一把麻丝放在了王国光面前,极其兴奋的说道:“我找了一个好东西!”

“淡定点,你是少司徒,户部的堂上官,这么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?我大明的堂堂正二品大员,如此喜形于色,不合礼数。”王国光教训了一下,拿起了手中的麻丝询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“蕉麻。”张学颜笑着说道:“常常用来织布,最多用来制作船舶的缆绳、锚绳,当然,对于户部而言,它最重要的作用是用来造纸,纸张十分耐磨,更加不易折损的同时,还能起到防伪作用。”

“防伪作用?”王国光眉头紧皱的问道。

张学颜极其兴奋的说道:“因为蕉麻造纸,现在只有朝廷能做,而且大批量的蕉麻,也只有朝廷能够得到!蕉麻纸,就是最好的防伪。”

蕉麻被称之为马尼拉麻,这种植物在马尼拉也不是遍地就是,生存的条件不算苛刻,但目前只有吕宋部分地区有种植,主要用于船舶生产,而蕉麻用于造纸,是户部对钞法探索的结果。

户部一直在寻找一种不易得到、强度高、耐腐蚀、抗霉菌、抗褶皱的麻料,来制纸印钞,而现在被户部给找到了,蕉麻做纸,就是私印宝钞的最大门槛。

首先就是原料难得。

蕉麻分为绿茎和红茎两种,而其中绿茎的产量最高,质量最好,但很难引种,在万历二年,吕宋总督府设立之初,就注意到了这种原料的特殊,因为缆绳需要使用这种麻料,殷正茂开始向广州和海南琼州引种。

万历三年为两百亩田,红茎蕉麻引进成功,绿茎失败,绿茎蕉麻主要是不耐虫害,而且对当地有些水土不服,总是多病害,动不动就大面积的枯死。

所以蕉麻只能依赖于从吕宋进口到腹地,这就是第一个困难,想要获得蕉麻,就必须要打通从吕宋到大明的所有关节,才能买到蕉麻,这就是增加私印的门槛,而且绿茎蕉麻的种植,主要集中在马尼拉附近,所有的蕉麻园都在总督府的手中。

其次就是配方,蕉麻造纸想要造的光洁白皙,那是需要下苦功夫的,麻纸上通常都会有纤维暴露,大明户部对技艺进行了改良,比如用纯碱代替草木灰,用白土代替日光漂白,石灰石增加油墨的吸附性,用飞底刀打浆机,代替传统的碓打舂碾,这些技艺的改良,每一步都是极为机密的配方。

我来搞定麻纸,技术上就极为困难,再加上防伪油墨等等,搞不好研发后生产的成本会比造出来的纸钞还要昂贵,得不偿失,最重要的是还会担上杀头的风险。

“好东西啊!好东西!”王国光看着手中这一团蕉麻线,再看看已经做好的蕉麻纸,有些微微发黄、发绿的纸张,十分的光洁,并没有传统麻纸那种粗糙感,还有试制的大明宝钞,让王国光连连感慨喜形于色,刚刚还在让张学颜淡定的王国光,反而不淡定了起来。

张学颜左右看了看,低声说道:“这是蕉麻一成的蕉麻纸,这是蕉麻三成的蕉麻纸,大司徒,你甩一下。”

一成的蕉麻纸,更加清脆,但甩动几下,就有了明显的折痕,而三成的蕉麻纸,甩起来声音声音就不那么明显了,但没有折痕。

“通行宝钞的纸张里有两成的蕉麻。”张学颜拿起了手中试制的纸钞低声说道:“声音清脆,而且抗折。”

防伪也会变得简单,一甩就听出来了,声音清脆而且耐折,两成蕉麻就是不断试验的结果。

“走去找陛下!”王国光抄起桌上的宝钞盒,急不可耐的前往了通和宫,他比张学颜还急,涵养?那是什么?有那么重要吗?

朱翊钧被王国光找上门来的时候,也是十分惊讶的,对于纸钞从棉纸升级到蕉麻纸,朱翊钧本人是肯定户部的努力的。

“大明不适合推行宝钞,准备金不足。”朱翊钧开口说道:“户部上的《钞法锚定疏》里锚定物不够充足。”

“就是海外推行。”王国光十分确信的说道:“把规模先做上来,技艺会愈发的成熟,产业链就会变得丰富起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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