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八十七章 燕归梁 【两章合一】(2/2)
摘下莲花冠的小和尚有些喋喋不休,他从一件件事情开始讲起,事无巨细,从汾阴城讲到了青黎宫。
谢梵镜抬头看着白术,听着他讲了龙宫,讲了自己的心法,讲了飞剑,讲了两人分开之后,他遇见的一切东西。
“所以。”
良久后,有些口干舌燥的小和尚终于止住嘴,他微微俯下身,对谢梵镜开口。
“我就是白术啊。”
她听见白衣的小和尚笑着开口。
那张脸。
那张脸……
头颅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,无数的潮水轰隆隆,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。
谢梵镜闷哼一声,踉跄后退几步,她定定看着白术,眼圈微微红了起来。
此刻,白术惊愕地发现,在谢梵镜眉心,缕缕金线缓慢勾勒出一朵莲花。
而这时,在白术的眉心,也有一朵金莲悄然浮出。
他看着那朵金色莲花,意识陡然模糊,心神也骤然失首。
在白术元神沉沦,泥丸宫短暂陷入昏昏的刹那。
一些记忆,像黑暗中的无声潮水,悄然泛了上来。
它悄悄蔓延上堤岸,带着久远和湿润的气息,以缓慢而坚定的姿态,一点点,把白术全然吞没,丝毫也不剩。
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得炸开,无数的嗡嗡声从耳朵里蛮横地挤进来。
在那些驳杂的记忆里,率先的,有一些正在慢慢清晰
那是一座酒楼。
从楼上往下望,各式各样的油纸伞塞满青石板路,打着旋的水花在伞面上纷纷破碎,从地上升腾起淡淡的水雾,各户的檐前垂起道道雨帘。
似乎是骤雨初停,雨后的小城像洗尽了一身铅华,暮色下的天光柔软地明亮着,飘进屋子里的莹润水珠星星点点,几家临河的商铺,早早地,就挂起了灯笼,水里清晰倒映出橘黄色的暖光。
“阿弥陀佛,贫僧法号无明。”
白术看不见说话人的样子,却听见了他的声音。
“那跟我有什么关系。”
隐隐,白术又听见一道声音,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。
她嘟囔着小小声开口,语气里装作满不在乎。
“自然有关系。”僧人无奈笑了笑:“姑娘跟了贫僧一路,从金刚寺跟到这座酒楼,足足有半个月了吧。”
“那是顺路!”
“阿弥陀佛……”
“我想吃那个,那个,还有那个!”
“姑娘?”
“你遇见了山匪,若不是我救了你,你就变成死和尚啦!”女孩子的声音理直气壮:“请救命恩人吃顿饭,这不是应该的吗?”
“阿弥陀佛……”
酒楼间的交谈还在继续,白术看清了昏昏的天色和斜打进小花窗的细雨,酒楼外的暖光像一盏盏小橘灯,连那点点晕光,都朦胧在窗外的雨里。
可任凭他如何努力,如何睁大双眼,却始终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面容。
须发皆白的老人、黄脸的瘦弱小人、大腹便便的富足商人、披着斗笠的赤脚汉子……他看清了这座酒楼里所有人的脸。
却唯独,他不看见僧人和女孩子的样貌。
这时,酒楼里又有声音传来。
“喂,小和尚。”女孩子的声音含糊不清:“你是金刚寺的和尚?”
“嗯。”
“好厉害!”
“不厉害的。”僧人轻声笑了笑。
“你出门干什么呀?”
“我师父广慧要博取三教经义,百家之长,创出一门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的大武学。”
僧人老老实实回答道:“我和师父一起出门,要观览天地,以好增长见识,为创出大武学做准备。”
“你师父广慧是圣地的长老吗?”
“嗯。”
“好厉害!”
“嗯!”僧人重重点头附和道。
金刚寺广慧?
那门武学,是赤龙心经吗?
在白术思忖之际,他心下骤然一沉,眼前的一切都瞬间淡去,像被扔进水池里的墨画,连声音,都微若不可闻,似隔着极远的距离,等传到耳边时,已是细若蚊呐。
一切都瞬间远去,酒楼、细雨、灯笼和暖光。
就连僧人和女孩子的声音,也消失不见。
霎时,白术的意识又再度坠入无边的深黑。
等他再看清时,面前的一切,却又都换了形象。
眼前的,是一条河。
河的对岸有人放起来烟火,灿烂的光曳出长长的焰尾,破碎的圆面在熄灭后的瞬间又重新亮起。
河岸边是一排货架,小孩子们提着花灯围着货架转,黑色的河水被光短暂地照亮,青荇和浮萍安静地浮在河中的暗流。
“真漂亮啊。”
在光焰升起的刹那,白术听见僧人低低的叹息。
“你没看过放烟火?”在僧人的声音响起后,女孩子疑惑开口。
“没有,我一直住在寺庙里。”僧人笑了笑:“寺庙里,是看不见烟花的。”
“真可怜啊。”女孩子嘟囔一声:“小苏河这边,天天有人来放烟花的,我以后天天带你来看吧!”
“好啊……”静默了良久后,白术听见僧人轻声开口。
光焰把一切都照亮,在震天的轰鸣声响里,僧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。
白术刚听见他吐出第一个音节。
这时,泥丸宫里,被金莲吸引沉沦的元神,此刻骤然惊醒!
眼前的一切都在破碎,一切都消失无踪。
瞬间,白术意识又回归了清明。
他震愕后退两步,茫然打量了四周。
没有酒楼,没有烟花,面前的,依旧是丰山寺的一片雪原茫茫。
无明……
为什么?
金莲是什么?
我,我到底是谁?!
白术双手微微颤抖,他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道冠。
雪地里,谢梵镜眉心处的金莲早已隐去,像是从未发生过。
小姑娘看着双手微颤的白术,低下脑袋,跌跌撞撞上前几步。
而白术的真身,远在千里之遥的桐江……
她奋力张开双臂,却只抱住了一个空洞的影子。
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,她把头埋在自己胸口,双肩微微颤抖,就像一只被冷水淋湿皮毛,只会小声喵喵叫的猫。
白术陡然回过神来,他心头莫名一涩,酸楚的味道涌上鼻腔。
“阿弥陀佛,你现在长高啦。”
白衣的小和尚也张开双臂,谢梵镜听见他轻声开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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