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·前事难休 第十四章 乌夜啼(1/2)

乌云凝聚,狂风呼啸,天空似乎要下雨了。

韩夜从泥泞从爬起身,急匆匆跑到张括身边,因为身体虚弱,他一个趔趄又摔在泥里头。他急忙去抓张括手臂,发现这黑汉子所受之伤极重,全身上下都是窟窿,鲜血汩汩流淌,将泥泞化作鲜红一片。

韩夜手足无措地按着张括的伤口,急道:“你、你怎么样了?”

张括勉强睁开眼来,声音虚弱道:“没怎么样……只是要去见真阎王了……”

“啊?”韩夜被张括一句话说得慌了神,眸子泛起一阵水雾,他心急万分地对张括道:“那、那你快用真气治伤啊……”

“没用了……咳咳……”张括咳了两声,嘴角涌出血来,他从容笑道:“你见过流这么多血还不死的人吗?”

忽然有那么一会儿,韩夜脑子里一阵晕眩,他不明白这算什么感觉,只是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

韩夜哭了,没有哭喊声,他只是静静流泪,突然,千丝万缕的情感涌上心头,他不由自主地跪下,跪在了这个仅仅相处十数天的魔头面前。

魔头依旧躺着,略有一丝惊讶,片刻之后他定下心来,皱眉道:“男儿膝下有黄金……别这么没用。”

韩夜哭得更厉害,声音愈见不稳,他悲然地喊了一声:“师父……”

张括眼睛略为张大,难以置信问道:“你、你叫我什么?”

韩夜坚定地唤道:“师父。”

“好……好徒弟……”张括闻言,欣慰地道:“小鬼……再、再叫我一声师父好吗?”

“师父!!!”

前后三声“师父”,韩夜再也忍不住,一头扑倒在张括染血的胸襟里,放声哭道:“呜呜呜!师父~除了爹娘云梦,你这就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,我不想你死!不想你死啊~!”

“傻徒弟……”张括疼惜地把手轻搭在韩夜背上,想抚摸却使不上劲,只好口中宽慰道:“人啊……总免不了死……或许,我之所以活着……只是为了救你一命……”见韩夜已泣不成声,张括又微怒斥道:“哭、哭什么……和你说过……男子汉大丈夫……绝不轻易落泪。”

“我不哭~我不哭~!”小男孩听着,不住地抽泣,用沾满鲜血和污泥的手抹着脸上的泪,血泥与泪在脸上化作一片。

张括惋惜地道:“小鬼……真对不起……本来还想和你结伴闯天涯的……可如今,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……”张括无力地抚摸着韩夜的头,就像大多数师父疼爱弟子一样,他道:“这辈子……我也没做过什么好事……最高兴的就是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……平时对你严厉了点……不要怪师父……好吗?”

韩夜用手抹了一把眼泪,哽咽道:“我知道,师父是为我好……”

张括颇感欣慰,说:“徒弟……我身上的酒袋、银两……还有那把剑……你以后就带在身上吧……记住……千万别给我弄丢了……”

韩夜使劲地点了下头,说:“师父,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!”

“虽然师父也不是好人……可,你要当心那些真正的坏人……尤其是那个玉泉,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阴险的人……还有……”黑面男子凝重地看着韩夜,道:“今后不要对别人说……我是你师父……”

韩夜一惊,错愕地问:“可是,为什么……?”

“少、少啰嗦……”张括略带愁容,说:“我叫你这么做……自有道理……”

“可我办不到。”韩夜摇头垂泪道:“师父,你教我功夫,救我性命,这辈子我都把你当做我的师父!”

“唉……你这小鬼……”张括想生气,却又无力生气,只好语重心长地道:“师父只能陪你到这里了……从今往后……一切都要靠你自己……”

韩夜这次没说什么,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,那时张括的视线已十分模糊,迷蒙中眼前的小男孩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俊秀男子。男子身穿天蓝道袍,腰挂浅蓝宝剑,背朝张括,背影瘦中带着一丝豪放不羁,长发随风飘动、衣衫猎猎作响。张括惊讶不已,刚想开口,男子竟慢慢朝他转过身来……

“师父!”一阵白光闪过,张括被徒弟的喊声拉了回来,映入眼帘的只是韩夜那悲痛的小脸。

张括看了看韩夜,竟然回光返照似地开怀大笑:“原来如此!原来如此啊!”张括闭上眼睛,眼角流下一丝悔恨热泪,心道:“师父,弟子昔日罪孽深重,劳您记挂,玉泉其实也没说错,您是留了一件东西在鸣剑堂,而弟子在不经意间把他带在了身边,一世孽障,至此方休。”说罢,张括睁开眼,望着一脸懵懂的徒弟,满怀憧憬地道:“小鬼,我要走了,要去鬼界领罚了……这些天教你的东西,你要好好练……尤其是剑术和真气,万不可荒废……”

“嗯!嗯!”韩夜紧闭清眸点头道:“我听你的师父,我一定听你的!”

张括声音变得虚无乏力,他惨淡笑着,勉勉强强地说出人生最后一句话:“师父坚信……有朝一日……你会……成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……好、好男儿……”

再无牵挂,再无遗憾,张括闭上了眼睛,永远地闭上了眼睛,曾经杀人无数的魔头,为救一个小孩而死,但他无怨、无悔……

“师父~~~!”

天空响了几个闷雷,接着,倾盆大雨随之而来,大雨将土壤淋得泥泞,将夜空淋得阴沉,将人心淋得愁伤。

小孩抱着师父的遗体放声痛哭,哭声悠长凄切,响彻了整个山林!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看着师父又湿又污的身躯,突然想起要好生埋葬。

韩夜狠狠抹去脸上的泪,用手挖起坑来,当双手被泥石刮得鲜血淋漓时,他终于挖好一个大坑,待取下所有遗物,又咬牙把师父拖到了坑里。看着师父的身体一点点地被自己埋掉,韩夜心里虽难过,却没迟疑,他走到不远处拾起掉落的龙泉剑和剑鞘,然后找了一棵小树,削下一段木,在木上歪七扭八地刻了几个字——“师父张括之墓”,把它插在坟头。

“师父……”湿漉漉、脏兮兮的韩夜跪在墓前,任凭雨打风吹,心中伤痛一点也没有消减的迹象。他用手抚摸着师父留给他的那个酒袋,观察着上面烛龙的纹路,脑中又闪过师父曾说过的话。

……

“小鬼,这你就不懂了吧?酒可是好东西啊!只要有了它,任何烦恼、恐惧、伤心、忧愁,都会离你而去。”

……

韩夜收了收鼻子,忍住泪水,打开酒塞喝了口酒,呛了几下,但他并未因此停滞,而是继续喝师父留下的那袋酒。

可能有点喝得过猛,不久,韩夜觉得全身发热,意识也有些飘飘然。

“我、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呢……”韩夜晕乎乎看着坟头,打了个酒嗝,道:“我知道你不是好人……但你对别人不好,对我却很好……本来还、还打算帮你做个好人的……可惜……可惜……”彷徨之间,韩夜好像看见张括从坟中飘了出来,向他微笑,然后转身飞向天边。

“师父……别、别走……”小孩踉踉跄跄站起来,伸手想去拉回师父,不料失去平衡,又一次摔倒在地,这一摔他再没能爬起来,意识渐渐远去……

不知何故,韩夜醉得很安然,胸前涌出一股白色暖气,暖气带着芬芳将韩夜身躯紧紧包围,心虽悲怆,身体却被这层白雾保护在风雨中,安稳地度过了那艰难一夜。

翌日清早。

“唔……”韩夜摸了摸沉重的头,缓缓坐起身,山林笼罩在阴云下,潮腐空气令人烦闷。韩夜看了看手里的酒袋,以为是那酒让他安度一夜,展眉心道:“师父说得对,酒确实是好东西,喝了酒舒服多了,以后心情不好就喝它吧。”

韩夜从泥泞中爬起身,把所有遗物都收好,酒袋系在腰间,龙泉剑背到身后,然后跪在张括坟前深深磕了三个头,道:“师父,我要走了……其实,并不是不能回头啊,如果可以,我会试着让大家都理解你、认可你的,等着吧,我回来再看你的。”

韩夜出神看着坟墓,良久站起身,转头走出四五步,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坟头。

“去吧!师父坚信,有朝一日,你会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!”

韩夜仿佛看到师父在冲他微笑,终于,他鼓起勇气离开,阴夏沉闷得令人窒息,不知何时却又刮起一阵萧瑟的风。说是风萧瑟,却似人萧瑟。韩夜渐行渐远,每一步都那么寂冷,每一步都那么沉重……

转眼便是两个月,韩夜凭着惊人的记性和适应能力,终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。

“我一定要把事情都对爹说清楚。”韩夜站在鸣剑堂的外墙下,终于笃定决心,翻墙而入。

进到鸣剑堂已是深夜,韩夜凭借高人一等的身法窜到了东苑外头,月下的东苑再也没了往日的温馨,变得那么死气沉沉。

虽然这曾是自己的家,韩夜却总觉得气氛不对,他小心翼翼地翻到墙上,借着月光,看到院子里的屋子都无比昏暗,只有正堂前方的空地上立着两个人影,其中一个披着黑袍,身形消瘦,另一个穿着夜行衣,外观略为臃肿。

韩夜皱眉凝神思考,心里头愈加不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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